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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诉律师,比技能更重要的是思维(上) | 业务菜

兔子清 清的菜园 2021-09-18



写在前面:


这菜起源于我和兔子南的地铁日常讨论——为什么越是行业外的人,越有可能颠覆这个行业,解决重大痛痒,即颠覆往往来自圈外。


我们在感慨、吐槽、八卦完后思考了下,初步结论是,人们通常相信,某个学科或行业内最聪明、受过最好训练的人,最有能力解决自己专业领域内的问题,却忽视了同一学科、同一领域专家团队经过的是相似的学术训练,浸淫在相似的实践环境中,因此极容易产生同样的思维偏差、盲点和无意识倾向。


说到底,跨界颠覆——无关能力,关乎思维


这促使我去想,对于非诉律师,在执业技能和被视为王牌的逻辑思维之外,有哪些被传统法学训练所放逐的,却可能对我们执业产生更多影响的思维方式。


本文刨了除逻辑思维外,在非诉业务中我认为重要的4种思维方式,文稍长,分上下两篇。



从18世纪棘手的“经度问题”说起


1714年,英国议会拿出一万英镑来奖励能够确定经度方法的人。在此之前,水手和航海家们只能通过观察太阳来确定自己的位置,人们无法通过测量经线来确定方位。由于海上过于潮湿,海浪的冲击对钟摆运动影响也很大,所以摆钟在海上也毫无用处。船员们无法准确地记录下时间,也无法通过当地时间来计算到底航行了多远。


航船在缺乏经度信息的情况下,人力财力的损失是巨大的。“经度问题”一跃成为英国国家事务中的头等大事。彼时判断,经度是天文学家们的主战场。英王下令建立格林尼治天文台,并在委任状上责成官员“以最大程度的细心、尽最大的努力,修正天体运行表格和恒星位置,以便人们在海上能确定渴望已久的经度,从而完善航海技术”。


天文学顶尖科学家们花了大量时间试图解决这一问题,但最终获得奖金的,是一个毫不起眼、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工匠,约翰·哈里森。当时整个欧洲学界——从伽利略到牛顿——都试图通过绘制天体图找寻解决方案。与此不同,钟表匠约翰·哈里森提出使用机械方法,并最终凭借一系列发明创造和不断改良,制作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“精密时计”海上计时表。


科学研究发现,成功的解决方案与“领域差距”存在正相关关系。简单讲,就是越是外行的人,越有可能颠覆这个行业,解决重大问题。


这种现象在今天更为突出。以我们熟悉的移动支付来看,银联曾一度在支付领域作为大腿占据支柱地位。早年间,银联将VISA和MasterCard视为主要竞争对手,并担心随着中国加入WTO后兑现的逐步开放,它的支付业务受到这两货的严重挑战。挑战是没错,万万没想到的是,挑战者并非金融领域的VISA和MasterCard,而是来自互联网领域的——你我每天都离不开的微信支付和支付宝。


我们必须思考,为什么人们总认为行业内最权威、最大最强的个人或机构,可以解决这个领域内最难的问题,而颠覆却往往来自圈外?因为我们通常相信,某个学科或行业内最聪明、受过最好训练的人,最有能力解决自己专业领域内的问题。我们却忽视了同一学科、同一领域专家团队经过的是相似的学术训练,浸淫在相似的实践环境中,因此极容易产生同样的思维偏差、盲点和无意识倾向


说到底,跨界颠覆——无关能力,关乎思维。


律师从事非诉业务同样如此。我们不追求对每项业务都产生颠覆,但必须留意在技能之外的,那些被传统法学训练所放逐的,可能对我们执业产生更大影响的思维方式。


一、做苏格拉底式的提问者


1. 客户只需要Yes或No吗


律师是个技术活,是文科里的工科,需要切实解决问题。这决定了与客户的沟通需要达到的核心目标是——有效沟通


记得刚进律所工作时,最怕接到客户的咨询电话。每次面对电话那头焦灼的口气或电邮上那句“问题很急,请尽快复”时,我心里总是万匹骏马在草原奔腾,内心只有一个声音——“我哪知道啊”。一瞬间,特别理解航空网购各行各业的客服们。那时候总以为,需要给客户一个是或否的回答,一个现成的方案,就大功告成。然而当我揣着速速记下的客户疑问,向所里高年级律师请教时,才发现并非如此。


这位被团队小伙伴称为“大哥”的资深律师,喜欢问问题。“这事能不能做,有什么法律风险?”你若想直接从他口中获得Yes或No的回答,图样图森破。不仅不直接回答,他还会向你抛出一系列问题:


客户为什么要做这事(商业目的)?

法律法规对此如何规定(法律强制)?

公司章程有无特殊安排(章程自治)?

实操中有无变通或突破(实践操作)?

有无签署相关合同(当事人意思表示)?


回答完这些问题,答案已呼之欲出——一种类似苏格拉底“精神助产术”的对话智慧。


2. 从“精神助产术”中学些什么


苏格拉底的对话论证程序,我们都有所听闻。在柏拉图写的一系列对话录中,苏格拉底常在其中扮演男一号。苏格拉底曾对朋友说;我母亲是产婆,我向她学到了接生术。不同的是,她是肉体的接生者,我是智慧的接生者。


精神助产,简单说就是用对话(提问)来进行教育。在对话中,不把结论直接教给对方,而是通过不断提问,是对方陷入自我矛盾,一来承认自己无知,二来自己明确问题或得出结论。这在我们与小孩的对话中很常见,不同的是,帮助我们精神助产的,是那些小屁孩儿。大人常说他们“打破砂锅问到底”,却也被他们问住并发现自己的无知。这种追问,起个正经的名字,叫做“诘问式提问法”或“究底式提问法”。


一般而言,标准的对话式论证,分为四个步骤。一是讥讽,通过不断提问,使对方陷入自相矛盾之中,进而承认自己对该问题一无所知。二是助产,帮助对方抛弃谬见,使他们找到正确的、普遍的东西。三是归纳,从个别事物中找出共性,通过对个别的分析来寻找共性。四是定义,把单一的概念归纳到一般的东西中去。


当我们与客户沟通对话时,对这种提问方法要有所取舍。我们要把握的,不是通过讥讽,让客户陷入自相矛盾,而是通过不断提问,明确客户真正要咨询的问题。既是我们作为律师顾问需要明确,也是帮助客户自己明确。


很多时候,当客户找到你,无论是洽谈业务还是咨询问题,她/他的诉求往往是不明确的,这就是我们总觉得客户鸡零狗碎说很多但不说重点的原因。律师工作的第一步并非回答问题,而是厘清问题。通过“究底式提问”,帮助客户明白问的是什么和究竟要做什么。这种提问,可以从三个角度进行:


问本身,“这是什么”

问原因,“为什么这么安排”

问行动,“所以呢/想要怎么做”


学会提问,远比装模作样听懂后,给一个简单粗暴的回答来得恳切。


这就是精神助产术的思维,不急于给予答案,在探寻结论前,先承认无知,明确问题。说到底,苏格拉底式的提问,学习的不是诡辩,而是问题意识。有无问题意识,是业务沟通有效与否的关键。


非诉律师是解决问题的,更重要的是——非诉律师也应当是善于发问的。提问背后,蕴含了你对客户商业目的之关切、法规之熟稔和实践之审视


二、向投资经理学商业思维


不同于诉讼业务民刑兼备,非诉业务主要围绕商事活动展开。在业务分类时,诉讼可以区分为民事案件、刑事案件、行政案件。而对于非诉,一般分为资本市场(证券)、私募股权与投资基金、外商直接投资、银行与金融、房地产和建筑等。


不过,这是律所为了便于业务归类而进行的简单囊括,并不是对非诉业务在学理或逻辑上的分类,更类似一种举例。随着社会发展,新的非诉业务类型也不断出现。比如,近年来,随着生物医药、新能源等战略新兴产业的发展,有的事务所增加了健康与生命科学、能源与资源等新的非诉专业领域。


虽然非诉专业领域众多,但不难看出,围绕的中心还是商业活动。这就是为什么年幼无知时,一说做非诉,很多同学就觉得迷之高大上的原因。高不高大上各位自行体会,但非诉主要围绕商业活动的业务特点,决定了作为一名非诉律师,需要有些商业思维


让人尴尬的是,整个法学教育,没有一门课程或一类教学活动与训练我们的商业思维有关。这是法学同学思维的缺陷,有必要在工作中有意识的补缺。我们可以多向项目中合作的投资经理学习,他们是最清楚商业目的,最能一句话说清商业模式,最会推动项目达成交易的人。


1. 关注交易的商业目的


初入行的人们,往往容易二话不说,埋头苦干。或者出于担心,顾及自己问多了显得自个无知;或者出于表现,希望接下任务就磨刀霍霍宰猪羊。这是心里没有底气的做法,做出来的东西要么不符合要求,要么做完了也不知道这份东西是要拿去干啥的


两年前,我们受某私募基金管理人的委托,到北京做一个尽调。一看委托方是基金管理公司,我理所当然的认为,尽调目标应该是潜在投资标的,是客户心水的投资项目。但当我看到尽调清单上标的公司名称时,发现这是一间顶级投资机构下设的私募基金管理公司,并非标的项目。经过和客户确认、合伙人沟通后才知,客户的目的不是要投资项目,而是要参与尽调目标发起设立的一只文化产业基金。


这有什么差别呢?差别大了。


如果尽调目标是投资项目,我们会多关注项目的股权结构、实际控制人、主营业务、核心资质、所处行业监管环境等,为客户投资决策提供参考依据;而尽调目标是基金管理人,我们会更多关注管理人本身的合规性,比如,是否办理了私募基金管理人登记,是否进行专业化运营,是否开展监管部门禁止的相关业务。


同时,客户作为资金方参与其设立的文产基金,必然涉及管理费和后端收益分配,进而我们需要在尽调中核查,对方如何收取管理费,如何分配投资项目的后端收益,对管理团队的激励机制,获取投资项目的渠道和来源等。


我庆幸在出差前多看了清单一眼,确认过眼神。后来在尽调反馈中,果然客户对目标的管理费收取模式,后端收益分配安排,内控制度和合规性格外关注。


关注交易的商业目的,就像明确旅行的目的地。目的地明确了,你做攻略查美食订住宿找大保健,一切忙活才有指向意义。


2. 了解客户的商业模式


商业模式简单说,就是客户是怎么挣钱的。具体说来,包括客户向谁收钱,以及收的是什么性质的钱(比如技术开发费或软件许可使用费)。


或许你会说,这不是投行要关注的吗,律师只管合不合法、合不合规不就完了。你说的没错,但管好合法合规是非诉律师60分的要求,关注商业模式是90分的标准,你要哪一个


我曾协助过一位合伙人A律师,非常勤勉。他的工作特点在于对客户商业模式格外关注。不仅关注,他还身体力行参与到客户商业模式搭建、调整和改良中去。


他有一位客户,原是做考核系统的,做的很好,但早期偏重于考核软件的开发建设,营业收入主要来自于向客户收取的技术开发费用。后来,客户寻求业务转型升级,A律师积极与客户创始股东沟通、商讨,最终将单纯的绩效考核软件开发,转变为向服务对象提供软件开发+咨询服务的升级模式。


这么一折腾,好处是啥呢?就是客户营收不仅来源于技术开发,也来源于数据服务。未来可以在所掌握的考核大数据基础上,拓展新的业务类型,衍生其他增值服务,比如服务对象由机构拓展至机构中被考核的员工,针对考核结果,向不同类型个体提供专门培训。


这是A律师的过人之处。当你能够参与到客户商业模式的构建中时,至少说明:一方面,客户对你有足够的信任基础,这是维持现有业务的条件;另一方面,客户对你有一定的黏性,这是开拓新业务的条件。


此外,了解客户的商业模式,还有助于对客户日常经营合同的审阅和修订。试想一下,如果连人怎么挣钱都搞不明白,如何期待我们能够为客户控制风险,保障权益。


3. 于对立中寻求妥协点


非诉常与谈判相伴。一般尽职调查做完,如果结果通过,随之而来的就是谈协议。


在很多人的设想中,商业谈判是一个高端严肃的场合。一水儿的西装革履,一桌的精英范儿,在你言我语的刀光剑影中,落地两个亿的大生意。然鹅,实际情况是,谈判一整天,文件修订了八个版本,连着吃了两顿都城,最后一方体力不支,挥挥手道,行吧,就按你们改的来。


谈判既是个体力活,又是个技术活。说它体力活,是因为往往身体素质更强的那一方占据上风,另一方会因熬不下去而就此算了。这听上去有些可笑,可这正是非诉业务的日常。说它技术活,是因为商业谈判中,除了为委托方尽可能争取利益,常常也需要放弃一些利益,作出让步,寻求妥协。这是非诉和诉讼思维很大的不同。


诉讼是对抗性的,是非曲直,往往有个对错在里面。所以,如果不是达成和解,法院判决总能分出胜负来,所谓胜诉方或败诉方。律师在法庭上,也多以唇枪舌剑开战,一决胜负。


与之不同,非诉围绕商业展开,更多是赚多赚少的问题,而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。在非诉谈判中,在合规前提下,没有不能谈的条件,只有谈不拢的价格。这就要求作为非诉律师,要学会妥协。


当然,学会妥协不是说不顾客户的核心诉求,一味让步或放弃利益。而是说,要充分了解客户最在意的是什么,最想得到的是什么,能为这项交易让步的底限是什么。在搞清这些问题的前提下,为客户尽可能争取更多。


我在项目中遇到过很多“交易杀手型”律师,他们不顾及达成交易的美好初衷,一味展示所谓的法律功底,对条款菜刀电钻的删减修改,设置不切实际的违约赔偿金额,最终不仅展示不了专业性,反而在下一次项目中便不见人影。


争取和妥协,是一块硬币的两面,没有谁能永远在上面或下面。上上下下才是生活本质,也是谈判智慧


商业思维的培养还可以有很多方式。比如,你可以多关注财经新闻、阅读经管类书籍,进一步拓展。所有的道路通向城市,不管哪种方式,不过是桥和船的不同。关键在于,你得知道咱们这个职业需要这块,咱们的学术训练又缺乏这块,进而多看多想多学,才有可能在技能之外,有一个更广阔的执业视野。


未完

美好夏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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